9月2日晚,云南麗江華坪女子高級中學的教師在宿舍樓走廊輔導學生。新華社發(陳欣波/攝)
關于女孩輟學再多的概念,都不如一個現實畫面來得直擊人心——
“一座高高的山上坐著一個小女孩,身旁放著一把鐮刀和籮筐,望著遠方發呆……這畫面到現在我都無法忘記。”張桂梅哽咽地說,當我下車詢問小女孩怎么了?她哭著說,想讀書,可家里窮,要讓她嫁人。
小女孩的話和渴望讀書的眼神深深地烙在了張桂梅的心里,她覺得應該給山里的窮孩子一個讀書的機會,讓山里的女孩子都能免費接受高中教育,不再陷入“低素質母親、低素質孩兒”的惡性循環中。
于是,這個15歲便跟著姐姐來到云南參與“三線建設”的外鄉人,經歷了生死一線間的重病教師,創辦起了全國第一所全免費的公辦女子高中——云南華坪女高。建校12年,張桂梅和她的教師們帶領1800多名女孩走出大山,走進了大學的校門。“只要我還有一口氣,就要站在講臺上。”張桂梅說。
1800多名貧困女孩走進大學
2020年高考成績出爐后,張桂梅有些不滿意。
盡管,這所免費女子高中,已連續10年高考綜合上線率100%,1800多名貧困女孩從這里走出大山、走進大學。
“今年華坪女高的高考成績‘兩頭’比較突出,600分以上的相對歷屆較多,但今年達到專科成績的學生也多,達9人之多,往年就兩三個。”張桂梅說。
作為在云南待了大半輩子的東北人,張桂梅對待學生成績時的“苛刻”,一如她一生的倔強和堅韌。
1974年10月,張桂梅響應黨的號召,隨姐姐從東北來到云南,支援邊疆建設,此后的時間里,她把全部身心獻給了祖國西南邊陲貧困山區的教育事業。
1996年,張桂梅的丈夫因胃癌去世,不久后張桂梅放棄了大理優越的工作環境,申請調到深度貧困山區華坪縣。她放棄進入全縣條件最好的華坪一中,選擇在全縣師資最弱、條件最差的民族中學任教,并承擔起4個畢業班的語文和政治課教學任務。
1997年4月,張桂梅被查出患有子宮肌瘤,需立即住院治療。但為了不耽誤初三畢業班的教學進度,她偷偷把檢驗結果藏起來,直到7月份把學生送進中考考場后,才住院接受手術。
得知張桂梅身患重病,縣婦聯主席和工委女工委主任同時看望了她。幾天后的縣婦代會上,全體代表為這個“外來的姑娘”捐款。有人借錢捐款、有人把給孩子買衣服的錢捐了、有人捐了自己回家的路費……縣領導說:“張老師,你放心,我們再窮也要把你的病治好。”
手捧著這山鄉的情義,張桂梅的淚水奪眶而出:“華坪給了我第二次生命,我想為華坪做些事。”這一堅持,就是20多年。從那時起,張桂梅的生命就和華坪、和教育扶貧連在了一起。
丈夫去世后,張桂梅沒有再組建家庭,沒有親生兒女,全身心投入教育和慈善事業。2001年,她一邊在民族中學當老師,一邊兼任“兒童之家”院長,成了眾多孤兒的“媽媽”。2003年,維持“兒童之家”的資金面臨短缺。為緩解窘境,張桂梅到華坪各部門籌措資金,“求人很丟人,但如果孩子們生活得不好,我這個義務院長更丟人。”
2003年至2007年的寒暑假,張桂梅在昆明為孩子們籌措到兩萬多元。對此她說,一切辛苦都值了。
打破女孩缺失文化的惡性循環
“每一個孤兒背后都有一個悲劇性的母親,有殺死家暴丈夫獲刑的母親,有因重男輕女陋習導致分娩死亡的母親,有與丈夫感情不和離家出走的母親。”在擔任“兒童之家”院長過程中,張桂梅對女孩接受教育的重要性認識得愈發深刻。
這讓她意識到,貧困的女孩成為貧困的母親,貧困的母親又將養育貧困的下一代,“惡性循環一直存在。”
班里女孩本就不多,張桂梅發現,總有女孩讀著讀著就不見了,她去大山里找,發現有的女孩十幾歲就嫁人了。
“只要母親的素質高,孩子的素質就高。要解決偏遠山區的貧困問題,就必須從提升婦女素質入手。”由此,張桂梅萌發了創辦一所免費女子高中的想法。從2002年起,她開始為這個看來“根本無法實現”的夢想而四處奔走。
“要辦一所免費女子高中?你是不是有神經病?”張桂梅的“宏偉藍圖”遭到不少人的質疑,但張桂梅沒有放棄,為此飽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辛酸。
為籌集資金辦學,張桂梅求過很多人。一次,張桂梅到昆明某企業尋求幫助,未等她把辦女子高中的構想說完,企業的領導就叫保安趕她走,“見我不走,保安就放狗咬我。”看著被狗撕破的褲腿和流血的腳,想到自己的委屈,張桂梅坐在地上放聲大哭。更多的時候,疲憊、無助的她坐在街頭,靠著墻根睡了過去,醒來時已是萬家燈火……
“2008年1月7日,姐姐從哈爾濱打來電話,說哥哥病危,一直喊著我的名字,盼著見我最后一面。恰好當時宣傳部通知我9日到中央電視臺錄制節目。我想北京離哈爾濱近,可以去看看哥哥了。”但到了中央電視臺后,熱情的編導找了位企業家和張桂梅對話,爭取幫她解決女子高中的困難。
一邊是山里的娃,一邊是彌留的兄,張桂梅艱難抉擇。當她把節目錄完,等來這位企業家承諾給女子高中提供50~100萬元資助的同時,也等來了哥哥已經火化的消息……
那種錐心之痛,張桂梅至今難忘。
在省、市、縣各級黨委的支持和社會各界的捐助下,張桂梅的辦學夢想最終實現。2008年8月,全國第一所全免費的女子高級中學建成。9月1日,來自麗江市華坪、永勝、寧蒗等深度貧困縣的94名貧困女孩走進了女子高中的校園。
要對得起肩上的責任和使命
學校是建起來了,如何留住孩子卻成了難題。
為留住這些學生,家訪成了張桂梅最重要的工作。去有些學生家的路太難走,連車都租不到,只能徒步前往。一個假期甚至兩個假期,即便馬不停蹄,張桂梅也只能走訪完一屆學生的家庭。盡管如此,她依然堅持,“無論如何,我一定要親自到每一名學生的家里去看看。”
一次家訪,到了山下,司機告訴張桂梅,車上不去了。學生的家在山頂,僅有一條不到半米寬的山路,路的一邊是萬丈懸崖,走路的話需要6個小時。為了節省時間,張桂梅搭乘鄉政府工作人員的摩托車上山。“當時坐在車上,我都不敢低頭,摩托車稍微歪一點,就會跌入懸崖粉身碎骨。”想起當時的場景,張桂梅至今心有余悸。
學生下山來接她,在半山相遇時,張桂梅第一句話就問她,“你為什么要回這兒來啊?你怎么還老想回這兒啊?這地方你怎么回來的啊?”女孩低著頭淡淡地說,“老師,我不回來,我上哪兒去啊?”張桂梅無言以對。
這樣的家訪已持續11年,覆蓋學生1345名,行程近11萬公里,張桂梅摔斷過肋骨、迷過路、發過高燒,還舊病復發暈倒在路上……可正是這一次次的家訪,更加堅定了張桂梅將女子高中繼續發展下去的信念。她不希望山里的孩子因為沒能接受教育,在不到15歲的年紀就結婚生子,然后將缺失文化帶來的無知和貧困又一代代傳下去……
學校創辦初期各方面都很艱難,整個學校只有一棟教學樓,沒有食堂、廁所,學生和女教師擠在教室里睡覺,男教師睡在樓梯間。由于學校的院壩沒有硬化,風一吹,整個校園滿是灰塵,老師每天下午五點半還得清掃校園。
女子高中建校半年時,17名老師,9人辭職,只剩下8人。
張桂梅坐在學校的旗桿下抹淚:“怎么辦?學校是不是辦不下去了?”哭完后,她回到辦公室去整理學校的檔案時意外地發現,留下的8名教師中,居然有5名是黨員,加上自己,學校有6名黨員。
“只要有黨員在,就沒有辦不成的事。”張桂梅心中暗想。“我說咱們開始重溫入黨誓詞。我們沒有錢,就在二樓畫了一個黨旗,把誓詞寫在了上面。我們宣誓,沒宣誓完,全哭了。”
從那之后,學校開始了軍事化管理,每件事都被張桂梅嚴格限制在規定時間內。看似有點殘酷,但她們對得起自己肩上這份責任和使命。
她播撒的愛在流動和傳遞
“起床嘍,姑娘們,快點唄,還有兩分鐘上課了。”
每天,天還沒有亮,張桂梅就佝僂著瘦弱的身子,爬上學校頂層,開始一天的工作。從起床到出操,再到課間休息,以及晚上睡覺前,小喇叭的聲音一直在校園里回響。
從初建校時的94名學生,到1800多名女孩走出大山,支撐女子高中的是照亮黑暗的那道“光”。
“太出乎我的意料了,高一剛進校的第一課,校長并不直接談高中階段的專業學科,而是讓我們抄寫黨章。”就讀于南方醫科大學的畢業生鄧婕回憶,“經過高中三年紅色文化的熏陶,我變得堅強獨立、吃苦耐勞、勤奮勇敢了。”
這是張桂梅的“特殊教育”。
張桂梅在探索中制定了“唱紅色歌曲、憶紅色歷史、讀紅色著作、記紅色名言、看紅色影視、塑紅色課堂、辦紅色校報”等教育教學方針,堅持每周開展“五個一”黨性教育活動(一律佩戴黨徽上班、每周重溫一次入黨誓詞、每周唱一支革命經典歌曲、每周開展一次黨員理論學習、每周觀看一部具有教育意義的影片),她努力“讓教育走得更深更遠”。
“有人說我愛崗敬業,有人說我瘋了,也有人說我為了榮譽。有人不理解,一個人渾身是病,卻比正常人還苦得起。支撐著我的,是共產黨員的初心和使命,讓我直面這片熱土時,心里不愧。”張桂梅說。
一個叫何先慧的女孩,對11年前的那一幕記憶猶新。
2009年,華坪縣中心鎮河東村,張桂梅來到學生何先慧家里家訪。看到何先慧的媽媽衣著單薄,在地里割韭菜,張桂梅把身上穿的新棉衣脫給了她。知道這件事后,何先慧的眼眶濕潤了。她家境貧困,初中畢業后沒錢上高中,是華坪女高接納了她。
現在,何先慧已經是一名中學教師。每到周末,她就會去華坪縣兒童福利院幫忙。只要張老師打一個電話,她就會無條件支持。因為她知道,張老師播撒的愛,在流動和傳遞……(中國婦女報·中國婦女網記者 韓亞聰)
(韓亞聰)